【大荒遺冊・卷二】《無厭》第七章



第七章  窺探神機


楚服祈雨,天降甘霖。一下子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老人們聚集在茶坊酒肆,拼了命回憶是不是有那麼一年,也是在大暑時下起暴雨?


史官們冷汗涔涔,在滿是塵埃的書閣中,想找到一點曾經天候異遷的蛛絲馬跡。


沒有。


沒有。


就如日昇東方,復落西方。一年二十四節氣,皆是按時走的。大暑無雨,理是當然。



一時之間楚服聲名鵲起。聽說楚地巫女深居堂邑侯府,府外漸漸聚起一群群人,有想看熱鬧的,也有求治病的,還有家境貧寒,希冀巫女能大發善心廣發錢財。


一場大雨證明楚服的能耐,可人心卻是憂喜有之。可喜者道膠東乾旱將要有解,可憂者言天子皇權有動搖之虞。而今劉徹坐在朝堂上,聽朝中重臣各執一詞爭論不休,已有大半個清晨。


有的大臣說:「大千世界,本就有許多奇人異士。既然楚服有報效朝廷之心,姑且用之就是。更何況,連年大旱,當務之急當以解決大旱為重。」也有的說:「京城各處早已對楚服議論紛紛。據說堂邑侯府外來了許多陌生人,趕也趕不走,難保這些人真正的意圖。」


其中張湯說的最是直白:「治理天下當以正道處之。楚服不過是一介巫女,企圖操弄巫術迷惑人心。此種人等,將她視作平常優伶,閒時排憂遣懷就是,切不可特意親近。」


張湯極有信心皇帝陛下會採納他的諫言。皇帝是英主,他亦是良臣。巫術不能治國,這樣淺顯易懂的道理,他相信皇上一定會懂。


孰料,皇上突然轉頭看向沈默許久的陳午:「堂邑侯,你怎麼不說話?」


就見陳午不疾不徐向前,躬身行禮後方道:「陛下,臣無須、也不敢妄言。」


「你是研究楚地的大家,朕想聽聽你的意見。」陳午為陳嬰之孫,陳嬰本是東陽縣令史,少修德行,昔時為反暴秦先投項羽後投漢高祖劉邦。陳嬰學識廣博,陳午自幼受祖父親授指導,對楚地的文化歷史尤有研究。當日楚服祈雨所用的古老方言,便是由陳午率領大儒學者譯為中原語言,即時呈報皇帝。


「此事唯當聖躬獨裁。」


一旁的張湯幾乎啞然失笑。心想,陳午這個老學究,有時狡猾得像個狐狸一樣。雖貴為長公主駙馬,一句話就將自己撇得乾乾淨淨,既不得罪皇帝,也不得罪太皇太后。可進一步想,堂邑侯此舉,不也是投誠皇帝的暗示?


果然就見皇上目光一一掃過朝中大臣,淡淡道:「堂邑侯說得極是。巫女楚服既非國政,諸位臣工為何浪費時間爭得面紅耳赤?」


一時間舉朝盡默,滿朝大臣惶惶不安,捉摸不清這位少年天子真正的用意。


「朕既為天下共主,怎會容不下區區一個巫女。楚服誠心動天以致天降甘霖,朕亦以國師之禮相待。派楚國師到膠東治旱,既解百姓疾苦,也顯我大漢國威,八方四鄰萬國臣服。」


皇上語罷,張湯不禁驚出一身冷汗。他突然想明白自己犯了什麼錯。他太躁進,只看到皇帝親小人遠君子的後果,為此特提出嚴重警告。卻忘了身為一個皇帝,想的必是——若總是對巫女避而遠之,豈不給人堂堂天子畏懼楚服的懦弱印象?


沒有一個皇帝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所以,他必會以皇帝的威權命令楚服行他下的令。他是要舉國臣民皆知,他才是奉天承運的天子,即使是身為鬼神信使的巫女,也得聽命於他,也是因天子的加恩而榮寵。


張湯終於明白,陳午的話是對的。該不該重用楚服實乃聖躬獨裁,任何人都沒有置喙的餘地。


退朝後,劉徹將陳午單獨留了下來。「姑父,」劉徹字斟句酌開口。「楚服祈雨時曾說:『天地離合,夜流晨沙。莫應休咎,長信繁花。雨過廣陵,乃破十方。』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朝堂之上,劉徹稱陳午為堂邑侯,下了朝堂,他以家人尊長敬稱。陳午自然知道,稱謂的轉換代表皇上是以自家人身份閒談,不希望這番談話為外臣所知。「當日楚服用的是古老的楚語,臣雖盡力揣摩,將之譯為中原文字,無奈只是空有其形而難究其意。」


聽聞此語,劉徹不禁有些失望。


那陳午接著又道:「只是雨過廣陵這句,頗有值得推敲之處。」


「怎麼說?」


「楚服後來說了一句:『廣陵傘開,時雨將至。』臣記得,楚服一開傘,頓時烏雲密佈,雷電交加,下了好大一場雨。雨過廣陵,指的應該是楚服手中的法器廣陵傘。」


如果廣陵傘就佔了六句話中的其中一句,那麼其他五句指的是什麼?劉徹微一沈吟,莫非......這世上還有五件法器?一把廣陵傘就能呼風喚雨,其他的法器又該有怎樣的力量?


劉徹很慶幸,方才做了正確決定,封賞巫女為國師,而非逕自逮她入獄,罰以妖術亂國之罪。只是,他也不能讓臣下輕易猜中他的心意。就如張湯,雖是忠心耿耿,但還是過於莽撞耿直,就像剛剛那番諫言,每個字都很有道理,可偏偏越有道理,越不能如張湯的願,次次他說什麼就聽從什麼,那豈不由著張湯來作皇帝?


這就好比他與皇祖母之間。外人皆以為祖孫倆勢同水火,太皇太后尚黃老休養,皇帝則尊儒術治國。劉徹心裡明白,自己從未反對老莊言論,只是不同時代該有不同時代的作法。皇祖母那套,於今日今時已經過時了。換句話說,大凡對大漢有利的,無論是孔孟學說又或是鬼神護佑,他自詡心胸寬大,都能兼而納之。


劉徹是不會與大勢相違抗的。既然能召巫女服命行事,那麼他也會善加利用這六法器的力量,以此宣揚大漢天威。


「自朕即位以來,一直有個心願,想至泰山為天下百姓祈福。可惜朕國事繁重,那匈奴人又狼子野心,隨時有進犯之虞,實在離不開長安。楚國師此去膠東,必經泰山。朕想派楚國師行祭天大典。」


「皇上有此善心,實為百姓之福。」陳午稱頌道。


「可朕不放心讓楚國師一個人獨去,泰山祭天為國家大典,不能沒有皇室的人在。姑父,你覺得讓阿嬌替朕走一趟如何?」劉徹話鋒一轉,殷殷又問。


陳午不禁一愣。轉念間已體察聖意,皇上雖是商量的口吻,實則心意已決。倘若阿嬌生有皇子,由太子代替皇帝泰山祭典是最合適的。但皇上正是春秋鼎盛,尚未有皇嗣,在這種情形下,劉姓宗室中對皇位虎視眈眈的大有其人,派任何一位藩王代天子行祭祀之禮,極易起人不該有的念頭。阿嬌身為國母自然責無旁貸,確實是最適合的人選。即使如此,陳午作為臣下,又是皇后的父親,他知道該怎麼說才是最恰當的:「臣惶恐,皇后娘娘何德何能能當此重責大任。」


「姑父不用說了,朕心意已決。為天下計,屆時就勞煩皇后娘娘辛苦一趟。」


陳午學貫古今聲名在外,卻少遭人嫉恨針對,正是來自他的聰明。他知道當今天子年少氣盛,早已看不慣竇太皇太后及竇氏一家的囂張氣焰。自從他娶了館陶公主後,他一直很小心,有太多的歷史述說天家無親的慘痛教訓。他想保護他的家人,避免捲入朝局政爭。可偏偏他的妻子是大漢長公主,他的女兒是大漢皇后,很多時候避是避不開的。所以,即便明白聖意已裁,他還是一再辭謝皇帝的好意,直到皇上明確表示這是他自己做的主,以在將來讓天下人周知,陳家的人從沒起過干政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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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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