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遺冊・卷二】《無厭》第五章

第五章  堂邑初見

有人說,堂邑侯府的雕樑畫棟比起大內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時日一久,坊間傳說愈見誇張。更有甚者,傳言堂邑侯府中精心飼養著來自南國朝貢的鳳凰,每當鳳凰展翅,就如驕陽般光采奪目,令人目不轉睛。還有的說,這隻鳳凰便是堂邑侯府該當吉瑞的徵兆。鳳凰為天下鳥禽之母,堂邑侯府將出天下國母,是為阿嬌。

阿嬌不下一次聽過這些傳聞,聽後總笑笑而過。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莫須有的事若要一一較真,也只是徒增無謂的猜測。

要知道,皇祖父文帝當朝之時,大漢國力仍弱,尚未從連年兵荒馬亂中恢復過來,是以就連最寵信的慎夫人也嚴令不可穿著拖地裙衣,以示皇室儉樸。皇叔叔景帝即位不久,各方諸侯不滿削藩舉措,七王叛變天下動盪,要不是靠著竇氏族人竇嬰與周亞夫將軍之功方才平亂。戰後,景帝秉持父訓,愈加簡薄。於此情景下,當年母親嫁給父親,又怎麼可能揮金如土、大興土木呢?

反倒是自己嫁給阿徹時,堂邑侯府才做了一番修增擴建。彼時,經過文景兩帝休養生息,又是一段金屋藏嬌的美話,阿嬌的婚宴辦得很是盛大,好多年後仍讓長安城人津津樂道。

其實,比起後來增蓋的堂邑侯府邸,阿嬌更懷念幼時的家園。無須過多金碧輝煌的裝飾,仍能顯出不凡的恢弘。

阿嬌本以為母親會將貴客安排在新建的園子中。新園子更大,也更熱鬧。但府邸管家卻說楚服三人堅持住在宅邸舊園,說是清靜些。

未出閣前,阿嬌就住在舊園附近。如今該處因國母尊貴,自然將它封起。出閣後阿嬌每回回府,都是在新建的園子或翻新後的正堂與父母相見,如果不是管家提起,她幾乎忘了居處旁曾有個舊園,是兒時最好的回憶。

也是想緬懷小時候那段無憂無慮的生活。阿嬌摒退侍候的宮女,一個人逕往舊園走去。

園子深幽,石磚道上滿布青苔,看得出少有人走動。,於這盛夏溽暑中,別有一番寧靜。阿嬌慢慢地走著,一方面享受這份沁涼,一方面想起許多兒時趣事,不覺間竟噗哧一笑。

她想起了當初阿徹就是在這條石道,給自己遞出一條帕子擦汗。那時她告訴阿徹,不要用他用過的帕子,男孩子用的帕子,刮臉。說完扭頭就走。她比阿徹年長,又出身皇家。即使阿徹根本沒那意思,她總不免遐想翩躚。念頭一起,心中侷促得不得了,又是羞又是惱地,分不清自己在想些什麼,只顧丟下一句話就跑,直躲進不遠處母親懷裡,把臉藏得深深的,誰也不讓瞧見。

這件事她一直沒跟阿徹提。出閣之前不可能,大婚之日當眾人皆以金屋藏嬌作弄時,她更不能說了。

如今園子依舊,重遊舊地的就只剩自己。

「姑姑,妳再寫一次,再寫一次給懷璧看嘛!」

「我已經寫很多遍了,妳還記不起來。」

「再一次,再一次就好。」軟軟的聲音,滿是撒嬌口氣。好似沒把另一個人沈聲責怪的模樣放在心上。「姑姑、姑姑,姑姑最好了~~——!」似乎吃準了對方對自己的寵溺,小孩兒拖長尾音的嬌聲,像首快樂的兒歌。

「行了行了,我再寫最後一次。妳要再記不起來,就罰——」女子學著小孩兒的語調,特意拉長語調。

「就罰什麼?」

「罰妳等等不准吃點心。」

「可是楚歌姊姊正要把點心端來啊。」小孩兒聞道不準吃點心,頓時十分委屈。

「那妳還不專心點?否則姑姑跟楚歌姊姊就把妳的點心吃掉了。」

很輕快的對話,彷彿是平常人家與孩子頑鬧時的愜意。可聽在阿嬌耳裡卻別有感受。

她聽說的楚服,是敢於在朝堂上與天子針鋒相對的女子。

她聽說的楚服,寡言而又犀利,不假辭色卻又不卑不亢。

她聽說的楚服,尚無法確認是不是有顆悲天憫人的心,但眾人已經深刻體會到她的冷漠疏離。

如果不是那個女孩口口聲聲稱呼姑姑,阿嬌真要以為與楚懷璧對話的女子是楚服的貼身女官楚歌。

阿嬌腳步不停,順著花徑轉過樹籬,就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蹲在地上,楚服用樹枝在沙地上豎勾橫拉,很快又將它抹去。楚懷璧看得很專注,深怕一會兒自己描摩時再又少掉任何一劃,好吃的點心就沒了。反而是楚服,聽見腳步聲後很快抬頭,驀地與阿嬌四目相對。

不一樣。

阿嬌心想,真的很不一樣。

她還想起一件關於楚服的軼事,那身如火般的巫女禮袍。

可今天的楚服一身白衣。她似乎不擔心沙子弄髒潔白的衣服。也或許,那件衣服並沒那般潔白,只是在阿嬌眼裡,白得像要發亮般。

「……姑姑?」順著楚服的視線,懷璧終於發現園子裡來了一個陌生人。若是以前,她肯定要質問對方是誰。可是長安城不是家裡,即使只來了短短幾天,楚歌姊姊還是教會了她很多事,包括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心所欲,喳呼喳呼大聲嚷嚷。所以她只是輕輕拉著姑姑的衣角,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張望。

「皇后娘娘遠道而來,楚服怠慢了。」楚服起身執禮。此時此地能見到陳阿嬌,楚服也是訝異。可仔細想想,一切似乎又順理成章。堂邑侯府是皇后的娘家,陳阿嬌又與館陶公主有幾分神似,加上她身穿只有國母方能穿戴的華服翠冠,再如何愚鈍的人,也該猜出來者是誰。

對於楚服能猜出自己的身份,阿嬌倒不意外,是以只展顏一笑,指著一旁張大眼睛、正好奇地探頭探腦的楚懷璧,開口問道:「這是妳姪女?」

「璧兒,叫皇后娘娘。」楚服將懷璧拉到身前,由著她依照漢宮禮節行禮後,不著痕跡道:「璧兒乖,妳去找楚歌姊姊玩。」

直到懷璧跑遠,楚服不覺收起溫煦的笑容。「不知皇后娘娘今日到此,所為何事?」

「明日就要在未央宮試雨。本宮萬想不到,今天楚姑娘尚未為行禮做準備,而是在教一個孩子寫字。」不似楚服神情戒備,陳阿嬌則是由衷地好奇。有關楚地巫女的傳聞,她大多是聽皇祖母說的。楚國山高林密,湖泊眾多。楚人尚火親鬼,楚人還好巫,凡有未決之事,國君當移教巫女,聆聽鬼神的旨意。

「巫女真那麼厲害麼?」幼時她曾坐在皇祖母的膝頭上,仰頭詢問。隨即又想到先生授課的內容中有一段令劉氏後人最為得意的歷史。「我覺得巫女一定不怎麼樣,否則項羽就不會輸了。」

竇氏聽了很歡喜,直將阿嬌攬在懷裡,笑容慈祥:「阿嬌真聰明!妳當謹記失民心者,天意亦不可挽。」阿嬌挺直腰桿,大力點點頭,很是得意。能得皇祖母一聲讚美,總是很讓人驕傲的。竇氏接著又說:「那麼阿嬌知不知道,如果楚國只是靠著巫女祭祀卜筮,為何還能成為春秋五霸、戰國七雄中的鼎立者?」

「不知道。」阿嬌老實答道。「先生還沒教。」

「與其說楚人崇尚鬼神,不如說楚人師法自然,順應天命。如那流水,倘若順勢而為,便能借助水力事半功倍。妳若硬要逆流而上,需得排開無數阻力,最後也只是事倍功半,落得吃力不討好。」

「皇祖母怎麼懂這麼多楚人的事?」阿嬌敬佩問道。

竇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個人若要在政治這條路上站得穩,就得通曉很多歷史和各族民俗。不只是開國時期的豐功偉業,更多的是從敵人的敗亡中汲取教訓。「哀家當年比妳還小呢,那時可不比現在,天下亂得很。暴秦無道,楚人項羽率八千子弟兵因勢趁起,一時間群雄追隨,聲勢浩大,後來竟達六七萬人之多。當時的項羽勇猛過人,左有文臣范增、右有巫女扶持,攻關中時九戰九勝,反秦聯軍只能做壁上觀,一點忙兒也幫不上,當真是無往不利。」

聽皇祖母述及往事,阿嬌睜著一雙大眼睛,不斷追問:「那巫女是誰啊?」

「楚人尚紅,喜著赤服,但巫女楚雲卻長年一身白衣、揹著一柄竹傘,跟在項羽身旁。」

小阿嬌訝異極了:「您老人家這麼清楚,難道見過楚雲嗎?」

竇氏淡淡一笑,她本是堅忍性格,這一笑與方才見及孫兒聰慧開心而笑不同,反倒有些悵然味道。但此時的小阿嬌怎麼懂人間百般滋味,只覺得皇祖母的笑容似有哪裡不一樣,卻說不上來,只能怔怔看著她。

「方才不是說到項羽攻鉅鹿、克關中嗎?他原能成就一代霸業,可惜為人任性,性格殘暴。關中居民原是夾道迎接,項羽卻擔心降軍生變、與當地居民裡應外合夾擊楚軍,乾脆下令坑殺降卒二十萬,無一人倖存。」

「全都死了?」大殿燈火通明,但小阿嬌卻煞白一張小臉,不自覺握住皇祖母的衣角,怯怯問。

「是啊,全都死了。」竇氏幽幽開口:「楚軍可說是殺得眼紅了,到最後凡見一點可疑者,不問緣由,盡數斬殺殆盡。此番暴行自為天理所不容,范增與楚雲曾苦勸項羽,可惜項羽剛愎自用不肯聽人勸。這一來天下豪傑盡皆寒心,漸漸有人求去。據說楚雲便是在那時選擇歸隱山林,最後不知所終。」

竇氏,清河郡人。其父原是一秦吏,謹小慎微,兢兢業業。天下抗秦,竇父隨之。一時倒也相安無事。無奈有人翻出竇父早年為秦官一事,項軍不分青紅皂白,將竇氏一家作奸細看待,行刑之際,為人所阻。

竇氏記得很清楚,一身白衣的巫女,在這腥紅的行刑場中,顯得那麼不合時宜。阿爹、阿娘......都已經死了,瞪大的眼睛到死也不肯瞑目。她閉起雙眼,等著劊子手的大刀落下。刀刃因為殺過很多人,都捲了邊。殺起人來應該極不俐索,會很疼吧?

「住手!」白衣巫女說。她的聲音聽來很遙遠,卻決斷有力:「你們瘋了嗎?連個孩子也不肯放過。」

「大巫,這是上將軍的命令。」劊子手手一頓,神情為難。

「你等著,我去和他說。在我回來前,你不准動手!」

一陣腳步聲遠去。竇氏勉力抬起頭,只看見一道白影子飄然離開。她甚至來不及看清她的模樣,就聽劊子手低低一笑:「妳這小丫頭,有救了!」

竇氏沒等來巫女,只等到一道上將軍的手令。上將軍願意放了她這「餘孽之後」,可永遠不能再踏入關中地。竇氏自然依從,滿身的傷、拖著一身衣衫襤褸,沿途乞討慢慢回到清河郡,依附父親的堂兄長。她本不會再入關中的,一直到改朝換代,通過地方甄選,以家人子的身份入宮服侍皇太后呂雉......

竇氏默然半晌,復又說道:「所以說,失人心者失天下。嬌兒,妳可得牢牢記住。知道嗎?」

失人心者失天下。小阿嬌低下頭反覆咀嚼皇祖母說過的話。這麼說來,能得天下者,必得萬眾歸心才是。

小阿嬌自顧自想了半天,待想通這個道理後,忙喜道:「我懂了、我懂了,透過巫女祭祀卜筮只是治國的ㄧ個方法。君者,需胸懷天下、心有仁德,方為正道。」

「好嬌兒,妳當真聰明。」竇氏喜得將她抱在懷裡。「可惜妳是女孩兒——」

小阿嬌再沒聽清皇祖母最後的低語。她很快樂,將皇祖母教導的第一課學得很好,回頭得跟母親說說,定再誇我一回呢。

如今想想,那真是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啊。陳阿嬌收回思緒,就聽楚服淡淡道:「只要誠心敬意,於京城祈雨,又或是在我的家鄉祈雨,並沒什麼不同。」

陳阿嬌很想問,既然如此,妳為什麼要來?想想後又將話嚥了下去。不是楚服想來,是天子召她前來。要是無真本事,罰過趕走就是。但楚服要是真能呼風喚雨,就該在宮中養之,也絕不會再放回民間,任巫女成為隱患。

陳阿嬌頓時恍然,楚服此番前來長安,早已心知肚明這是一條有來無回的路。怪不得她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淡然疏離、難以親近的模樣,只有在姪女面前才能卸下滿身防備。「於妳,雖無不同;可於懷璧而言,家鄉與長安必然不同。妳不該帶她進京的。」那孩子看起來還那麼小,如果妳覺得這是一條不歸路,為什麼還帶著她?

楚服不由挑眉看了阿嬌一眼。人說陳皇后驕橫,可也只有這樣的性子才會這般直言無諱吧。「每個人都會長大。」

「那倒是。」阿嬌由衷贊同。「只是,長大真是一個討人厭的詞。」

楚服聽了並沒馬上接話,她有些後悔不該在陳皇后面前,提到太多關於璧兒的事。

見楚服沈默以對,陳阿嬌不免有些羞窘。不知怎地她剛剛竟一時管不住自己,鬼使神差地冒出這麼一句不上不下的感歎。許是剛剛在逛園子時,想起當年金屋藏嬌的笑話。打小以來,阿嬌身邊不乏侍候的宮人,也不乏同輩間相互往來的高門淑女,可奇怪的是,眼前女子明明什麼也沒做,且只是頭一回見面,她竟將對方當作得以交心的好友,率性而聊。

畢竟長在公侯之家,長於應對自持,阿嬌很快恢復常態。她想起今早在皇祖母與母親那聽來的閒談,忙收回心神,換上求教口吻,認真問道:「本宮聽說,楚姑娘在朝堂上說過,世間萬物,有高必有低,有深必有淺,有進必有退,有利必有弊。又說召雨不難,難的是召來之後又如何。楚姑娘能解釋得更詳細些嗎?」

楚服聞言不由得感到訝然。當日朝堂之上,眾人的焦點全在她對劉徹那堪稱無禮的態度,卻無人深究她話裡的深意。她確實沒想到,竟會是看似與朝政無半點關係的陳阿嬌率先意會並向她提問。為此,楚服不覺間笑意微微。

「妳笑什麼?」陳阿嬌見楚服先是皺眉,想是她的問題很出乎意料之外,可她不能理解最後那一笑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沒想到——」楚服笑容猶存,卻搖了搖頭。「不說了。」

「妳說說看。」楚服越是欲言又止,越是勾起阿嬌的好奇心。她倒是頗為大度,寬容地加了一句:「至多本宮聽了,不罰妳就是。」

才剛覺得陳皇后深思熟慮,能思人未能思之事。如今一句「不罰妳就是」又顯出那有些蠻橫的可愛。楚服的笑容更明顯了,甚至帶著不疾不徐的贊許:「我只是沒想到民間傳言多是子虛烏有,皇后娘娘睿智聰慧,不同一般。」

陳阿嬌當然聽過民間是怎麼傳說她的飛揚跋扈,對此她並不在意。只是對照自己剛剛那前後兩段截然不同的話來,陳阿嬌細思之餘當然免不了臉紅。

「傳言畢竟是傳言,皇后娘娘倒也不用過於掛懷,要知道止謗莫如自修。」

不料,楚服竟還出言安慰。眼眉間那副煞有其事的認真模樣,令阿嬌幾乎有些坐立難安。平日的伶牙俐齒已不復在,只想快快結束這讓人尷尬的一刻。「楚姑娘還沒回答本宮的問題。」許是心中困窘,阿嬌沒好氣道。

見阿嬌面露薄怒,楚服收起心思,沈吟著如何開口。

「楚人相信,天降災難必是人道不修,是鬼神對於世人的懲罰。」

「可是楚姑娘可以扭轉上天之力,拯救世人於水深火熱之中?」

「不。我雖能降雨,但不能彌平世人曾犯下的錯。也就是說,此雨雖能解燃眉之急,但世人該受的懲處並沒完結。」

仍是炙熱的天,沁涼的石磚地,楚服的語氣雲淡風輕,阿嬌卻感到一股說不上來的茫然。她想要進一步詢問,卻為楚服擋了下來。

「我能說的,僅止於此。」

歉然的笑容,比起初見時的疏離,似乎多了點屬於人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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