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行路長安
這是一列盛大莊嚴的隊伍，延亘數十里。將士們左操弓，右持戈，亦步亦趨護在兩側，前方駿馬昂揚嘶鳴，後方步輦轆轆不絕。楚懷璧坐在居中的馬車裡，離家越遠，當初與阿爹阿娘道別時嚎啕大哭的傷心似乎也漸漸淡去，只剩對一路上陌生的景致越來越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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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裡的空間很寬大，赤腳踩踏在舒適的軟褥上，還能感受柔軟獸毛撫過腳掌心的微微搔癢感。還有，但凡一開口，便有一眾侍人忙不迭趨前噓寒問暖，餓了沒？累了嗎？吃住是否慣否？
大漢天子親自點兵三百名、侍人二十名，由校尉左濤護送巫女楚服西行祈福祭天，從沿途跪拜接送的子民眼裡，楚懷璧看見崇敬、欽羨，一片仰慕之情。姑姑的貼身女官楚歌姊姊說，楚人剽悍可又最敬天地神靈，作為佈達神靈旨意、能夠雲行雨施的巫女，自然備受愛戴。向往以來，巫女除了祭典之外，就連楚家村也少踏出一步，如今卻奉天朝旨意入京，沿途受四眾八方瞻仰。楚懷璧原對西入長安充滿擔心，到現在只感到與有榮焉，簡直形容不出心底那股子油然而生的驕傲。
楚懷璧從剛剛趴著的窗櫺子旁滑溜下來，臉上還掛著興奮的笑容。她是太高興、太高興了。江湖粼粼，南人好水，但見慣了飄渺水霧，就算再怎麼旖旎多嬌，又怎麼比得上浩浩黃土帶來的新奇之感。她想跟姑姑分享，也想央姑姑應允，得空時能不能幫她寫寫家書，好寄回家告訴爹娘阿兄他們，這一路上看到什麼有趣的風景。
小時候，都是姑姑手把手教她認字的，姑姑總是圈著她小小的身子，在祠堂院子裡的沙地上寫字。姑姑說，那一個個的字，都是一幅幅畫。水是一道波紋、兩道波紋、三道波紋，就像浪一樣，一波波來，一波波又走了。然後姑姑會在將完未完，最後一筆勾勒前，一下子把沙上的字跡揮抹開來，那一道道的波紋便隨著姑姑的手勢散迭，瞬間了無痕跡。
真奇怪，每次姑姑教了新字，楚懷璧也是依樣在沙上圈啊畫的，可任她再如何認真，總不如姑姑寥寥數筆勾勒出的字好看。她想，姑姑為什麼總是不把最後一筆畫完呢？畫完了多好吶！
每當她這麼問，姑姑總是笑了笑，不答。
不說沒關係，還能問楚歌姊姊。楚歌姊姊卻老是做出怪表情，故意發出可怕的嗚嗚聲音：「巫女的字有神奇的力量。寫完了，字也就飛起來，鑽到妳的身體裡啦！看到沒、看到沒，快要鑽進去了——！」
一回兩回地，楚歌姊姊總是張牙舞爪說得活靈活現，直把懷璧嚇得躲到楚服懷裡，好不委屈。過了好久，懷璧才想明白姑姑在簡帛上寫過那麼多字，哪時缺肢斷臂少一劃啊，分明是楚歌姊姊在作弄她。
如今，懷璧還沒提出寫信的要求，就發現姑姑彷彿心中有事，沈著一張好看的臉，卻不說話。
怎麼了呢？
就連平時最愛逗著她玩的楚歌姊姊，也只顧將捲起的簾子放下，再又坐回楚服身旁，面上猶自忿忿不平：「我覺得那個左濤就是存心的！這一路下來，咱們經過烏江鎮、垓下、東城、歷陽——！」許是楚歌自小侍奉楚服，兩人一起長大的情份，私底下兩人對話更像知心姊妹，而非主僕分際。
「別說了！」楚服突然出聲打斷，看了懷璧一眼。「左校尉也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行誰的事？楚歌原要開口質問，視線跟著楚服落在懷璧身上，默然嘆了一口氣，不再往下說。很清楚不是麼，若不是劉徹要給她們一個下馬威，何必擺出這樣大的陣仗。美其名是讓楚地萬民借這難能的機會瞻仰巫女楚服風采，但一路往西行經的路途，全是當年上將軍項羽狼狽敗退的路線，一步步從滎陽、成皋退到東城垓下，最後是渡不過的大江。
既然項將軍的神話已經幻滅，那麼即使是楚人心中高高在上的巫女，也該臣服於大漢天子腳下。
一念及此，楚歌咬著牙，幾乎壓不下隱忍的情緒。可她不能失儀，長安城——
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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