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飛(4)END


我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中醒來。太暗了,什麼也看不清,但其實也不需要真正看見什麼才會是什麼。小心翼翼地往曹楠懷中深處鑽,怕弄醒了她,只輕輕貼上那舒緩有致的節奏,她的曲線、她的氣味甚至她的話語隨著一下一下心跳聲,逐步浮現。

夠暗才看得清,這刻寂靜裡總算能細細回味她說過的話。

一直以來是我太在乎曹楠才沒聽出當初的暗示:「我談戀愛了,所以就把頭髮剪了。」那之後我顧著表現若無其事(與裝大方?),再是她的告白:「長髮為卿剪。妳就是我的情人。」

可這些,是不是很像逢場作戲?充滿了激情所必備的條件:浪漫、承諾、決心,還有義無反顧,足以將做愛燃燒得更熱烈。奇怪的是明知道聽來太甜言蜜語非常不可靠,一般人會馬上追根究柢的吧?追問「情人是什麼意思?」「那妳原來的伴怎麼辦?」之類的話,我卻只管輕易接受女朋友的身份,就像我接受她在第一次見面時情挑、第二次見面就開房間般輕易。

本來不該輕易的一切,在曹楠身上反而輕易了。

我不敢說我弄清了這些轉捩,或是弄懂了怎麼會和曹楠發展成這種奇異的親密方式,但至少得出在面對她時可以不用那麼「難」的結論。想通這點心情不由一鬆,一方面盼望曹楠快點醒來,一方面又捨不得打破這份安寧。

曙光漸漸灑上潔白的牆、鑲木的地板、略顯凌亂的桌子。我數著曙光,視線也跟著移到桌上的DVD。除了The Tudors外盒外,我還看見一片光碟,那是曹楠為了放映多情的亨利八世只得抽出原先放在播放器裡的光碟。昨夜我太緊張,現在才發現片名是The cranes are flying,雁南飛。

這是一部老片了。大學時修過「電影賞析」,教授講解導演是Mikhail Kalatozov,蘇聯第一次在國際影展裡得獎的片子,其中的取鏡手法與戰爭省思具有劃時代意義。

老實說我不太記得劇情,只記得片尾女主角明知男主角戰死,卻仍捧著花擠在人群中迎接勝利歸來的士兵們,一心期待男主角現身。女主角笑哪笑著,直到望見天上排成人字形飛過的大雁,才默默地將捧花一枝枝抽出分送給身旁愉悅的陌生人。片子結束了,男女主角的樣子也很模糊,但那飛過的大雁成了對這部黑白片僅剩的印象。

到現在還能記起導演的名字可能得歸於片子譯作詩情畫意的「雁南飛」,而我又叫做程雁的緣故。當然,也許更因為很多人總把我當成大雁般,具有候鳥來去不定的習性。

我悄悄起身,將光碟放入播放器中,曹楠像孩子般皺眉卻沒醒來,她只把被子拉高擋住光源。

片子從上回暫停的地方開始,女主角拉著男主角追問唱的歌好不好聽:
「Cranes like ships, sailing in the sky.
White ones and grey ones,
with long beaks. They fly!」

很短的歌詞,我卻一再重複播放。大學畢業這麼多年了,為什麼覺得歌詞越來越貼切?Cranes like ships, sailing in the sky。我是不是還在愛情的天空下漂蕩,只顧飛翔?那這回呢,和曹楠交往就能不再漂蕩並且保有飛翔嗎?

曹楠動了動,大概是被羽被悶住了不舒服,無意識拉開能夠呼吸的些微空隙。

「曹楠?」我輕喚,身子跟著鑽入被窩貼上她的裸背,百分百密合。我喜歡這種貼緊的感覺,下顎正好置上她由肩頸形成的優美弧度,而她那稜線分明的脊椎恰恰與我乳房間的凹陷處吻合。還有我們的雙腿,足夠勒成交纏的石磨,每推一下便能滴出可口的漿液。

曹楠沒有睜眼,身子只管往後蹭了蹭,順道將我的手拉向她的腰際,再緊一些。

「曹楠?」我朝她耳內吹出熱氣,以舌尖品嚐耳廓,細細地。原本不過是好玩,誰知曹楠的耳像是施了什麼魔法,散出不可思議的費洛蒙。香氣越瀰越漫,我不自覺著了迷竭力伸長舌頭又舔又舐,彷彿這不是深不見底的耳徑,而是能直通子宮的陰道,正招蜂引蝶邀請。

曹楠雖然還沒完全醒來,呼吸已經紊亂。當我一邊以大腿有一下沒一下摩擦著她的股溝一邊含著她的耳垂吞吐時,她彷彿再也受不了地倒抽一口氣,背上汗毛直立,溢出呻吟:「雁……姊姊?」

「嗯?」舌頭還在她的耳裡打轉,模糊不清回答。

「雁姊姊?」她想掙脫舌頭追擊,身子卻箝在我的雙手中,每一下扭動只讓耳朵更敏感、更擋不住呻吟迴盪。當她意識到掙扎不過徒勞無功似乎清醒了一點,帶點童真求饒:「好癢好癢,雁姊姊不要嘛。」

陡然,一股燥熱沿著那句「雁姊姊不要嘛。」攀升。我的手從她的腰上了她的胸,放開混雜口水與費洛蒙的耳垂,字字貼著耳輕問:「再說一次。」

曹楠拖長了音一停、一頓:「雁姊姊……不要嘛。」

燥熱瞬間燒為漫天大火,我止不住火勢蔓延,唯有用了勁揉捏她的乳房、乳尖,在我手中變成任何心裡想要的樣子。「妳再說一次。」

「雁姊姊,我說不要嘛。」曹楠掙不開只得努力將我轉到面對面,只是這姿勢變得更心口不一。明明說的是不要,撩撥的曲線卻一覽無遺,甚至於雙腿打開的幅度足夠讓我捕捉到每一根放肆的陰毛。

Lolita,羅莉塔。Vladimir Nabokov筆下的十二歲小女孩羅莉塔,帶著超齡的早熟與性感。原本不明白中年男主角抱著什麼樣的心情迷戀羅麗塔,曹楠一聲接著一聲「姊姊不要嘛!」彷彿正為我宣開解答。

人都有些說不出口的私密,壓抑在道德倫理下的原始渴望。而本來絕不可能同時並存的童真與成熟,此刻竟矛盾地融合為一,天衣無縫。於是曹楠成熟的身體、童真的語調,奇異地滿足了連我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性幻想:掌有絕對的操控權、蹂躪不諳世事的純真,要她一次又一次求饒卻擋不住真實的身體反應。「要,還是不要?」

而曹楠,她一定曉得我現在多興奮。因為她雖然皺著眉像無助的孩子,軟軟的語氣像抗拒:「不要……不要雁姊姊……姊姊。」叫著,可雙腿卻緊緊勾住我的腰捨不得有半分空隙存在,吸著我的手指再前進一點、再前進一點……「不……姊姊…嗯…嗯要姊姊……幹我。」勤奮的石磨流出漿液。

曹楠是我的羅莉塔,表面上是無邪的純潔糖衣,底下卻是遐想不盡的誘惑,而我正是因為半強迫式的優勢興奮不已,貪婪吞下既是純真又是性感的糖水……

永久企渴的糖水…永不解渴的糖水…大口大口……

「夠了嗎?」曹楠懶懶將我從身下拉起,讓我趴在她胸前,喘著氣又問:「現在才幾點,妳就把我吵起來?」她的聲音有些啞有些沈,還有一絲絲總算清醒後的不滿。

我的臉一紅,心虛著說:「妳很香,我忍不住就想吃點……。」後面幾個字接近囁嚅。

「吃點什麼?」她的眉一挑。

「就想吃點心!」理直氣壯頭一抬。

曹楠表情是難以置信:「吃點心?」

「對啊,誰叫妳睡那麼久。我醒來餓了當然要找點心吃!」強詞奪理也不管了。

「喔?」曹楠望著我似笑非笑:「妳剛吃飽了,是不是該我吃正餐了?」

「不行不行。妳看外面天都亮了。」被她這麼一說,我只想趕緊從她身上爬起來。

「哎,怎麼可以吃了點心沒付錢?妳要用妳的身體付款才行!」曹楠動作更快,將我壓回她胸前,一陣毛手毛腳。我被她攪得咯咯直笑,好不容易才回過氣,她已經停下胡亂揩油,視線移到牆上定格的螢幕:「妳也喜歡『雁南飛』?」

「以前在學校看過。好久沒看了,只記得有幾幕是大雁排成人字形,沒想到妳有。」曹楠坐起身,我順勢蜷進她的懷裡,輕哼:「Cranes like ships, sailing in the sky. White ones and grey ones, with long beaks. They fly!」

曹楠沈默一會才開口:「妳喜歡曲子還是喜歡歌詞?」

我很驚訝曹楠這麼問,遲疑了幾秒:「歌詞吧。我覺得歌詞形容的是大雁,其實也像形容我自己。妳知道,名字裡有個雁字就覺得有種關連似的。當然,也可能是……」一頓:「很多人覺得我和大雁很類似。」我盡量將話講的委婉,不想讓曹楠有過多猜測。還記得咖啡館邂逅後她突如其來消失,我怎麼向圈內朋友打聽也得不到消息,那代表曹楠極少跟圈內互動,也代表她一定不知道別人在背後怎麼稱呼我:候鳥。

「因為……」曹楠也一頓,溫和接過話:「她們覺得妳是候鳥,注定來來去去停不下來嗎?」

從沒有人在我面前這麼坦率直稱「候鳥」,曹楠太自然出口,我反而因為詫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我以為妳從不跟圈內接觸,沒有人聽過妳的名字……妳怎麼會知道……這綽號?」

「全世界同性戀這麼多,妳能問遍每一個人嗎?」曹楠摟緊著惱的我輕笑:「而且,我從不刻意跟什麼圓圓圈圈保持聯繫,也很少參加什麼活動聚會,妳沒聽過我很正常。但我知道妳是誰,從那天在咖啡館決定追妳開始,打聽出妳是誰不難。」

她的解釋並沒讓我覺得安慰一些。「妳想追我為什麼還躲我?而且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那天我根本沒介紹我自己。」

「妳的朋友大聲嚷嚷說:『程雁,妳不想理她也不要這麼浪費甜點。』」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皺眉:「妳從那時候就偷聽我們說話?」

「不,更早。」她好整以暇糾正:「在那店長甜點傳情時我就注意到妳了。我覺得妳很『有趣』。」

「有趣?」眉心一挑。有誰願意被自己喜歡的人稱為有趣,而不是什麼漂亮、聰慧、性感、氣質之類的形容詞。

「因為我喜歡妳那句:『忘了告訴妳,我是bi。』」

答案太出乎意外。從沒想過曹楠注意我是因為這句男男女女都避之唯恐不及的話。

「妳曾說:『如果她因為我是bi就覺得有天我會跟男人跑了,那麼她不是不相信我,是不相信她自己。為什麼我要跟一個容易自憐自艾的人交往?』我喜歡妳對自己的信心,那讓妳顯得與眾不同。我沒有要躲妳的意思,正好相反,只想更了解妳這個人。可是越從別人那聽到妳,我越覺得妳矛盾。」

「矛盾?」我笑出聲,有些不以為然,有些隱隱不安。

曹楠挑起我的下顎直視,清澈得彷彿能看穿什麼。「妳不願意別人為妳貼標籤,但其實是妳替妳自己貼上了標籤。妳大方說妳是雙性戀,ok。妳覺得是就是,根本不需要為了別人而證明自己是雙性戀。」

我不笑了。似乎能捕捉到曹楠想說些什麼,以及曹楠為什麼極少在圈內活動。從來我自以為不受束縛,表現出的卻是迎合別人對雙性戀的期待:有時跟異性戀湊在一塊;有時跟同性戀聊是非;有時男有時女戀愛分手、分手戀愛。我以為這是真正的自己,無拘無束任游兩方。卻沒想過當我太刻意不劃界線時,其實已經是界線。而曹楠跟我不同,她總按著自己的步調走,不在意他人歸類,就像我初見她時的印象,坦率到接近純粹。

「程雁,妳的確是候鳥。」

我的心一緊。腦海裡不由自主浮出熟悉的故事,那隻總是在飛禽與野獸間遊走的蝙蝠,那些總在故事結束後要求分手的情人。而我和曹楠是這麼、這麼不同。

但她只是輕輕抵著我的額,十指交扣:「可妳弄錯了候鳥的本質。牠們只不過想找到一個家。」

我想我終於瞭解為什麼我會愛上曹楠。

她就是我的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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