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飛(2)


曹楠憑空消失了,咖啡店的店員不認得這人,我所能企及的拉子圈朋友也沒聽過曹楠。我一次次說服自己找一個萍水相逢的人不切實際,卻一次次陷入交戰煎熬。從來沒有過這麼強烈地期待一個人再度出現,她讓我覺得自己像是被棄置的玩具,玩膩了就丟。但嚴格說來她並沒有許下任何承諾,那麼棄置又從何說起?既然不是棄置,為什麼會感到說不出的挫敗?曹楠兩個字開始像塊磁鐵盤據一切,盤據我的心、我的思考,甚至我的慾望。

她畫的肖像懸掛在臥房內輕易就能見著的牆面,一個「曹楠」俯瞰著而我必須仰求的高度。我著迷那筆筆勾勒出的美好線條,看著畫裡的我,看著她。蓮綻的指幅,微側的支肘,以及太澄澈的眼,應該陌生的身影只有越來越清晰,彷彿一閉眼便能感受到那日她作畫的觸感,輕輕重重摩挲。

望著畫,慢慢分不清是曹楠的手透過畫撫摸我的身體,還是我看著畫中的我抑不住逐步加快的心跳,又或者是兩者交雜後加乘為更混亂的快感,我禁不住半伏在床褥間,腦海裡浮現既陌生又熟悉的引誘:擦……併攏……插……併攏雙腿……我自慰了。

異男嘲弄拉子光有手指,拉子反擊男人連女人身體都不清楚充其量不過是精蟲衝腦。不可否認女人的確了解女人,可是很少女人體認到自慰才是真正的高潮。畢竟,有誰比得上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體呢?什麼時候需要放鬆力道,什麼時候需要按壓挑逗而不是胡亂衝刺,每一個精細的時間點就如同廚師控制火候味道一般亟需精準。不想讓食材錯了味,不用自己的舌頭親自嚐嚐怎麼能調配得好?

我以為我夠了解自慰滋味,曹楠的畫再次顛覆界限。理智與情慾馳騁在「我正自慰」:曹楠如何渴望、如何使勁,如何令我停不下劇烈的前後擺幅。而羞赧的卻是實際上我是在畫中的自己巧笑倩兮注視下,自己幹了自己。沒有一次自慰像這幅畫所帶來的快感這麼深刻。微妙的、狂亂的、精準的,我像是被曹楠暴烈地箝制床上,又得到唯有自己才能準確釐清的高潮點。雙重壓抑的興奮成了「自己」幹了「自己」,多貼切的形容。

我想念曹楠,每一次做愛讓我更靠近她。為了抓住回憶所以病態似地耽溺自慰。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不是我的誰,沒有必要為一個陌生人神魂顛倒到失去理智。這不是我。一個早晨我強迫自己從瀰漫荷爾蒙的被單間起身,企圖做回以前的「候鳥」。從沒人當著我的面直稱「候鳥」,但我知道許多人背著我這麼叫喚。我懂他們(她們)的意思:「程雁就像候鳥,停不下飛。年年在男人女人間來來去去,不安定。」候鳥其實只是比蝙蝠好一點的比喻,聽起來比較不像責備罷了。

電視上強力廣告的國際旅遊展引起我的注意。也好,出外旅行應該能讓我擺脫最近幾個月這些瘋狂、羞愧的行徑。既然世貿離住處不遠,不妨去看看有什麼有趣的。換一個新的城市,一個新的邂逅。

多虧新聞媒體的大肆報導,人群多到我幾乎沒辦法好好思考該選擇哪個勝地,轉眼間手上已經是大疊傳單。優惠不再吸引人,我只想離開接近窒息的擁擠。

一個不經意的轉身,窒息。「……曹楠。」

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見到我努力要摒除在意想外的身影。曹楠剪了頭髮,不像我被迫接了一堆傳單手足無措模樣,新的髮型令她格外俐落、簡潔。人聲鼎沸,她竟聽見我的低喃,澄澈一笑:「等我。」

我愣愣等著她購買旅遊劵,愣愣任她領著我踏出展場,難以回神。只管想著為什麼兩次見面她都以命令式開口,偏偏我竟甘於她的指示不覺得彆扭。為什麼她在這裡?為什麼我要放棄了她才出現?為什麼她一付理所當然記得我的樣子?為什麼所有為什麼在見到她以後只有一句:「妳怎麼剪頭髮了?」

「不好看嗎?」她問得隨性。

「很好看。」平時的我還算口齒伶俐,現在卻不知怎麼搞的,先是問了一個言不由衷的問題,接著是很難延續話題性的答案。就算是問問她在哪裡剪的也好,但我卻無法表現如常。思緒太混亂,窒礙了從容。

曹楠孩子氣似地撥弄自己的頭髮,或許是髮型的關係,今天的她比起上回更年輕,難以捉摸清究竟幾歲。「我談戀愛了,所以就把頭髮剪了。」

我突然發現太清澈的眼不是什麼好事。曹楠的坦率讓我連調整情緒的時間都沒有,而我就在她那雙眼之下幾乎無所遁形。我想過她可能有伴了,上回作畫不過是一場精神出軌的遊戲。也想過她還單身,要試探我的底線到哪裡,值不值得追求。我沒想過的是就這幾個月時間,她選擇了別人。難道我表現得還不夠渴望她嗎?看看這些日子我都做了什麼?不爭氣地放縱自己在性愛裡,而讓我沈溺其中的人其實把我當做雲淡風輕。真的很可笑,很可笑!我可以背著人失去自尊,但我不能在曹楠面前豎白旗投降。壓抑說不清的情緒反問:「談戀愛跟剪頭髮有什麼關係?」

「剪了頭髮方便我做愛。」語調像是從未嚐過禁果的孩童般純潔直接。

我摒息,再說不出一句話。答案太正確,也太傷人。

她沒有發覺我的不對勁,只問我到旅遊展有什麼收穫。

「我沒什麼特定目標。後來看人太多了就想出來,正好遇上妳。」刻意強調相遇不過是偶然,想藏住險些失態的模樣。

「這就難怪了,來旅遊展沒目標當然無功而返。妳看看我買了什麼。」

她從背包裡掏出戰利品,一一解釋這是花蓮哪家民宿的優待劵,那是宜蘭哪家飯店的流血價。微怏的怒氣隨著曹楠越說越開心隱隱上升。明擺著這些標榜雙人同行的折扣是她與女友即將甜蜜成行的證據,能這麼輕易挑動我情慾的她,怎麼可以裝作什麼也沒感覺到,繼續若無其事炫耀?這不,最後一張是六福皇宮的優待劵。都在臺北市了還買什麼六福皇宮的優待劵,就這麼需要一個幽會的地點嗎?

曹楠直到這時才注意到我的目光落在六福皇宮優待劵上。「我打聽到六福皇宮用的盥洗牌子是Molton Brown。我一直很喜歡這個牌子,但是臺灣沒有設櫃,所以就……。」她靦腆地解釋,沒有把話說完。

「妳就為了六福皇宮的沐浴乳、洗髮精、乳液這些東西是Molton Brown就決定去住?」相當不可思議。

「也不是。六福皇宮平時很貴,難得現在這麼便宜。而且我還聽說那裡的床睡起來很舒服。」

她急於解釋的模樣讓我禁不住莞爾。

「我說真的妳不信。」她挑起好看的眉。

「信信信,我信。」忍俊不住,點點頭算是讓步。撇開上次意外的互動,此時的曹楠熱情活力多了,是個很容易聊天的對象。我在心裡訝異她的多變,卻寧願時間一直停在此刻的輕鬆中。才剛這麼安慰自己,她的下一句話再度脫序。

「妳信的話擇日不如撞日。今晚我們去住住看怎麼樣。」

不同於第一次見面時的似笑非笑,這回曹楠笑得稚氣,彷彿一個孩子拉著姊姊的衣擺央求:「我想買棒棒糖,給我買嘛好不好?」

結果,應該是問句的結尾到了曹楠口中成了句點,應該是斷然的否決在衝出我的腦外後成了同意。

從認識曹楠開始生活已經不受控制,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些改變,也不知道如何定義這一切。我只曉得她的顧盼顰笑像巨大的黑洞深深將我每根神經吸入其中,吸毒般不可自拔,初戀般義無反顧。

這是背德的。即使我們在六福皇宮什麼也沒做,也不能對她的伴侶交代。我遊走在兩個性別間,卻從沒允許自己橫跨第三者領地。可是……那又何妨呢?從最初情挑不就已經違反了常理嗎?

我們的相遇打從一開始就是背德。

曹楠大方地接下房間磁卡,自若地將鎖栓反扣。在我還來不及害羞前她先一步溜進洗手間,語氣滿是喜悅:「嘿,真的是Molton Brown耶。」

一瞬間背德的內疚感消失無影無蹤。看來我真的像帶個孩子來嚐鮮似的。「妳真的很喜歡Molton Brown。」

「是啊。不介意的話我能不能先洗澡?」

相較上回她能將本來不曖昧的對話變得曖昧異常,現在的她明明說著挑逗的內容聽來卻像童真的期待。心裡一陣放鬆,也不再這麼拘謹,還能開她玩笑:「洗澡都讓妳搶去了,這張床不如讓給我。」

她露出些微苦惱:「床讓給妳,那我待會洗完怎麼辦?」

「反正先說先贏。床是我的。」我鬧她。

曹楠認真沈吟後決定:「那床就讓妳好了。」

曹楠太快認輸出乎我意料之外。尤其在進入浴室前我見到她熟悉的笑法,似笑非笑。我戒備地問:「妳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無所謂。」

「什麼是無所……?」她將我的追問擋在浴室以外。

曹楠洗得很慢,慢到我從緊張到想不告而別化成了平靜看著電視。一直到她氤氳的身影隨著霧氣踏出,我幾乎說不出話。一條浴巾恰到好處描繪了高低起伏,也恰到好處若現似藏。她自顧自穿越我面前,彎腰打開冰箱取出礦泉水,冰水滑入她的喉,急切地躍動,髮上的水滴也隨著仰起喝水的角度滑過喉、滑過頸,滑入了胸口。

「換我洗了。」我踉蹌地想逃入浴室。

「等等。」曹楠抓住我的手。隔著她的圍巾、我的衣物就是她的胸口、我的胸口。「剛剛不是說好床讓給妳,浴室就是我的。」

「那妳不能上床。」心慌意亂意圖守住最後防線。

「我不上床。」曹楠低下頭在我耳邊呵氣,拉著我的手慢慢滑過她的浴巾。「妳上床,我上妳。」

我跌入所謂睡起來很舒服的床,在墜落前看清被我扯開的浴巾下那胴體。這不是最完美的一具,卻是我遇過最渴望碰觸與被碰觸的肌膚。在我想要更鉅細靡遺欣賞前,我卻什麼也看不到了。她用力將我轉過身,褪去一地衣物。

「很想要我是不是?」曹楠的乳尖貼著我赤裸裸的後背,像是正負極相碰後迸發電光火石,酥麻的感覺一瞬從頭頂沿著脊梁而下,痲痹至最末端的知覺。

「……想。」失去視覺後觸感變得格外敏銳、集中,她像蛇攀爬在樹幹般緩緩蠕動,乳尖在我背上畫出了圓形,勾出了直線,撩撥著我僅剩的感官能力。

「可是我還沒上乳液呢。」曹楠好整以暇。

「乳液……乳液在哪?我……我幫妳去拿。」一句話,不成調。我掙扎著想起身,她的右腿卻橫插入我的兩腿間。

「妳要去哪裡?」曹楠的腿頂在我的陰道口,讓我不能動彈。「不准動!妳就是乳液。」

曹楠赤裸的答案直達最深層的性慾。她越不讓我動,可卻故意地以腿在陰道口施壓。快感一步步從陰道外闖入,我禁不住想跪起身子加大搖擺的幅度。

「不是說了不准動嗎?」她的腳使勁地頂住我,撞擊如搗門。

我被撞得唯有死咬下唇,仍擋不住呻吟斷斷續續:「嗯不動……不動的話……嗯沒辦法替妳……替妳上乳液。我不……不知道怎麼做。」我已經迷亂到只想取悅曹楠,取悅她心滿意足然後我才能要她。

「這樣怎麼樣呢?」曹楠改為扶高我的腰,幫我半屈著膝蓋跪起來。她的腿不再使勁,汗毛刮過我的陰毛,成了輕輕緩緩一首曲,安撫閘門內欲湧的洪潮。

我一抬頭,視線正好平視鏡子,將兩人照得一清二楚。原來不只我有強烈的慾望,至少在這一刻曹楠的眼不再澄澈,滿是情慾。

曹楠突然望向鏡子一邊俯下身輕笑:「這樣有沒有比較好?」猛地她一個用勁摩擦,快感攀上了陰蒂。

是的,她逼我注視鏡裡的自己,注視鏡裡的她如何幹我。我彷若回到了充斥荷爾蒙的臥房,對著畫作自慰。曹楠將我當時自己幹自己的幻想化為現實,如今真實的曹楠正在碰我,虛幻的程雁正在看我。我停不下動作,幾乎要跌入鏡中般猛烈,又一再被曹楠拉回現實。一前、一後、一前、一後……

曹楠的腿溼了。

「這乳液比起Molton Brown怎麼樣?」我回過頭,慵懶一笑。

「更好。」她埋在我的頸間喘息。「我想我找到更好的乳液了。」

「喔?」一絲即將奪回主導權的喜悅蔓延。「那真的很可惜。」

曹楠不解地嘟嚷一聲。

我直起身將她壓在身下:「忘了告訴妳Molton Brown最近在臺灣設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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